不似当年
丹县五月份的天气，比之三四月份的扬沙天气，真是让人欢喜。尤其清晨，凉中带暖意，暖中有凉意，人们见面都会寒暄几句沙尘过去了、天气暖和了之类的话。清晨的体育场，也热闹起来，前来晨练的人越来越多，仿佛都要“扬眉吐气”一番。队伍中，老人居多，大多都在练太极拳；年轻人的娱乐项目比较丰富，有沿着跑道跑步的，有在场边打羽毛球的，有在场中央打篮球的……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估计都是随大人们前来玩耍的，你追我赶地嬉闹着，稚嫩的笑声在新鲜的空气中荡漾开来......
离体育场门口不远处有一家早餐店，早晨6点左右就开始营业，我每天早晨跑完步都会照例绕到小店，吃了早餐，才开始一天的工作，于这家店我便成了常客。
他说他叫老王，99年时曾是一名乡镇卫生院的院长。这是在一次吃完早餐时，主动和我攀谈的一位“领导”。他有些秃顶，灰白衬衫裹在旧西裤里，一双带有地方特色的黑布鞋稍微有点破旧，一张接近花甲的脸上架着一幅灰黄色的粗框眼镜，眼镜边框上有着清晰可见的岁月的磨痕。
“那您现在是退休了？”我问。
“退休......说来话长......”他向外望了望，好似回忆了几秒钟，又继续道:“在我上学那个年代，考大学是件难事，也是件大事......我们那届我是唯一被推荐上大学的人，毕业后分配到县医院工作，99年3月，我被调到一个乡镇卫生院当院长。”
“您真厉害啊！”我说道。
“哎......”他挠了挠头发，又说:“当时，单位有个叫小刘的后生，看着很有上进心，常常和我借书看，工作积极，人又勤快，每天早晨都会把我的办公室打扫的干干净净，当时一直觉得小刘是个好后生。”它沉默了几秒又说道：“有一段时间，小刘老请假，说老人病了，需要照顾，当时觉得小刘真是个孝顺的后生。后来听说他为了给老人看病欠了许多亲戚的钱，当时正好单位后勤有一项维修的小工程，我就主动承包给了小刘，记得他当时特别感动，还给我买了两条烟让我抽......后来单位的维修费迟迟没有申请下来，正巧办公实验经费批下来了，我就和会计商量着，拿了三千块给小刘结了维修费，又拿了一万块借给我那小舅子娶媳妇用。我想，等年底再想办法把钱补回去。”他有些激动，声音大了起来，“但是我没想到上面会突然来查账，更没想到小刘和会计会一起举报了我，还说了那两条烟的事。”他讲得有点气愤了，“都是些没良心的年轻人啊，会计还是我亲手提携的呢，哎，没良心的两个年轻人……”
“后来呢？”我问。
“后来......后来我不干了......”老王不想讲后来，我便不再问。
又一次吃早餐，我又看见了老王，我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，他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旁，周围做了另外两个人，离得有些远，只听得老王愤愤的声音：“......那个没良心的……哎，那个没良心的......”估计是在讲99年的事情。
后来几次遇到老王，都是在给别人讲99年那年当院长的事和那两个“没良心的后生”。
老王喜欢讲当年，也从来不缺听众。每当早餐店第一笼包子蒸熟的时候，他便进了店，只点一笼包子，不要小菜，不要稀饭，单就包子蘸着辣椒汁儿吃，一笼8个小包子，可以蘸掉三小碟汁子。他吃的慢，付钱到麻利，每次吃完都不多不少地给伙计五元钱。但是他付完钱不急着离开，会在位置上闲坐很长时间，一直到早餐快结束，只零星进来一两个人时，他会走出店，一直向后走，不知去哪里了，也许回家，也许去下一个熟悉的地方讲故事。
一次进店，人稍多，我习惯性地望了望四周，看有没有老王在讲故事，然没发现，便问店伙计：“老王呢？”
伙计一边忙活，一边并不厌烦地说：“今天进来的人几乎都在问老王，听说他病了......一个人，怪可怜的。”
“他没有妻儿？”我诧异地问道。
“有是有，他没给你讲过吗，他十几年前是有单位的，因挪用公家的钱，被判进了监狱，还赔了公家一笔钱，出来工作也没了，妻子因受不了闲言碎语和他离婚了，带着儿子走了。”店伙计边擦桌子边说。
“哦......”我才知道老王后来的经历。
“听说，他儿子有一份不错的工作，常给他寄钱......他舍不得花，你也瞧见了，他连一碗稀饭也舍不得买......”店伙计看上去是个实在人，提起老王倒没有多少嫌弃。
走出早餐店时，太阳早已高高升起。路边的垂柳静静地沐浴着初夏的阳光，柳条低垂，树影斑驳，叶子好像比昨天又翠绿了些。行人的脚步都变得匆忙起来，或许老王正坐在门前享受着暖暖的阳光。我想，他应该每天清晨去体育场走走，或许会喜欢上太极拳，至少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，毕竟不似当年。
纪毅
2016年6月作于顺宁镇政府
纪毅（笔名），女，延安安塞人，毕业于西安科技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。高中时期开始发表文章，其中《生命的追问》曾荣获全国“太阳树”大型征文竞赛一等奖。2009年9月成为志丹县一名大学生村官，2013年5月成为志丹县一名事业编制干部，现供职于志丹县顺宁镇政府。业余时间喜欢写作，原创诗歌、散文、小说多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