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大被潘金莲、王婆等毒死后,潘金莲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今后的依靠问题,而王婆首先想到的则是如何“掩盖罪行”。
潘金莲对西门庆道:“我的武大今日已死,我只靠着你做主!大官人,休是网巾圈儿打靠后。”(“网巾圈儿打靠后”的意思,是指被人疏远或拋弃,也指忘到脑后。)西门庆道:“这个何须你说!”妇人道:“你若负了心,怎的说?”西门庆道:“我若负了心,就是你武大一般!”
王婆则对西门庆道:“大官人且休闲说。如今只有一件事要紧,地方天明就要入殓,只怕被仵作看出破绽来怎了?团头何九,他也是个精细的人,只怕他不肯殓!”西门庆笑道:“这个不妨事。何九我自吩咐他,他不敢违我的言语。”
这个何九,是衙门里检验死伤、代人殓葬的头头。
且说何九,在前往武大家的路上,被西门庆拦住,不仅被请到一家小酒店饮酒,还给了十两银子。何九不明底里,问有何事。西门庆道:“别无甚事。只是如今殓武大的尸身,凡百事周全,一床锦被遮盖则个!余不多言。”
此时的何九,心中仍存疑忌,待他来到灵前,见武大指甲青,唇口紫,面皮黄,眼皆突出,就知是中毒,也知了十两银子的用途。旁边那两个火家说道:“怎的脸也紫了,口唇上有牙痕,口中出血?”何九道:“休得胡说!两日天气十分炎热,如何不走动些?”一面七手八脚葫芦提殓了,装入棺材内,两下用长命钉钉了。
一桩人命案就这样被遮掩过去了。
可是,何九不如此又该怎样?他面对西门庆这样一个“刁徒,把持官府的人”,能说个“不”字吗?敢问个“究竟”乃至查明“真相”吗?他不能,也不敢。他不是没有这个“资格”,而是没有那等“资本”。“仗义执言”也罢,“秉公执法”也罢,得有“资本”,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。没有“资本”,就得放老实些,放聪明些,识时务些,否则便是自触霉头。“生存”二字,无论对谁而言都是首位的。况且他还有他的一家老小。面对某种“邪恶势力”,有时候可能连独善其身的可能都没有。人在河边站,想不湿鞋都难。正如这个何九,不得不沦为西门庆的“帮凶”(帮凶手掩盖罪行)。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,何九很难说不是“帮凶”。
当然,这是《金瓶梅》里的何九,不是《水浒传》里的。
《水浒传》里的何九,既知道西门庆惹不起,更知道武松也是个“杀人不眨眼的男子”,同样惹不起。此时的武松只是临时去了外地了,一旦回来,若发现自己是个“帮凶”,同样“难逃一死”。
何九虽是个“团头”,也算“有职有权”,但在西门庆、武松这两个人面前,终归是个“弱者”。一个弱者,偏又生活在两股强大势力的夹缝中,谁都得罪不起,他能怎么办?他既怕西门庆给他来个“斩立决”,又怕武松将来“追责”,他如何才能自保?于是,这个“精细”的人,既遵从西门庆的意旨,顺利地“验”了武大,又暗藏了武大的骨殖,为将来“洗白”自己留些物证。
果然,武松回来后,所有与“武大案”有关的,不论是“灌药”的,还是“帮忙”的,全都给杀了,唯独何九保住了性命。
有人称,何九“精明、警觉、稳重、圆滑、正直、胆小”,言语里颇含揶揄。其实,没有必要“揶揄”他。何九作为一个“弱者”,他有他的“无奈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