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何九叔的尴尬境地
武大郎死了。
阳谷县的团头何九叔，要去处理丧葬事宜，就像处理其他人的丧事一样。
我在不少解读文章里看过，说何九叔是个仵作，其实哪是这么回事啊？人家真不是仵作。
那团头是个什么品级呢？其实就是地方上的地保，跟晁盖的性质一样。但何九叔更厉害点，他是阳谷县城的地保，大小是个居委会的主任。附近街坊有点红白大事，都得他出面主持。
武大郎的死，据说是心疼病造成的，所以需要他去殓尸（可不是去验尸）、送葬、火化。这本来是何九叔职业生涯中，很不起眼的一件丧事，但是因为武大郎死的蹊跷。何九叔就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，自己到底站在谁的立场上做事？
因为武大郎是被潘金莲毒死的，而潘金莲毒死武大郎，是为了跟西门庆做长久夫妻。其实潘金莲毒杀武大郎的事，在邻近街坊看来，是再明白不过的事，就是她下的黑手。“众邻舍明知道此人死得不明，不敢死问他。”
为什么不敢瞎打听呢？一来是人家的家务事，二来潘金莲的背后，站的就是西门庆。得罪潘金莲没什么，要是得罪西门庆咋整？还是事不关己，高高挂起吧，爱死爱活，都跟自己无关。
但是何九叔不行，因为他要过来主持送葬，只要他看一眼武大的尸体，就知道肯定不是病死。万一他声张起来，甚至直接去找官府报案，那毒杀武大郎的事，不就露馅吗？西门庆再牛，遇上人命官司，那也不好收场啊，所以西门庆来请他喝酒了：
“只是如今殓武大的尸首，凡百事周全，一床锦被遮盖则个，别无多言。”
其实就是打个预防针，到时候你见怪不怪心里有数就行，然后你帮忙遮掩下就完了。何九叔虽然不知道西门庆为啥来这手，但他肯定知道这事跟西门庆有关，而且他不敢不答应。因为他惹不起西门庆。后来发现武大是中毒被杀后，为了不染一身腥，他就假装中邪回家了。
但是这事还没完，这边敷衍了西门庆，那边武松怎么整呢？武大郎是武松的亲哥哥，武松又是个恩仇必报的人。自己主持丧葬事宜，到时候武松肯定找自己问话。如果问话的话，自己是说真话，还是不说真话呢？
“我本待声张起来，却怕他没人做主，恶了西门庆，却不是去撩蜂剔蝎?待要胡卢提入了棺殓了，武大有个兄弟，便是前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。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，倘或早晚归来，此事必然要发。”
好了，现在的何九叔，陷入了一个两难的生死劫。关于武大的死，他是帮西门庆掩盖真相，还是帮武松证明实情呢？两边都不好得罪，自己也都开罪不起，这个死结改下怎么解开呢？
2、西门庆给的是银子
俗话说：两害相较取其轻。西门庆和武松，到底谁对何九叔的威胁较大呢？咱们逐个分析。
何九叔去武大郎家的路上，西门庆叫住了他，暗示他帮忙掩饰，并且付给他酬劳：白银十两。
在金庸武侠江湖中，十两银子算个毛毛？一顿饭钱都不够。但是在水浒江湖中，十两银子可能是底层家庭，接近一年的花销了。武松为了收买郓哥出庭作证，当即给了他五两银子，您看郓哥是怎么想的？“这五两银子，如何不盘缠得三五个月?便陪他吃官司也不妨。”
五两银子就能活好几个月，十两银子给郓哥，弄不好他能花一年。所以您别觉得十两银子给少了，对于何九叔来说，这也不是一笔不小的飞来横财，比当团头挣钱多了。
但是您千万注意，西门庆在与何九叔的攀谈中，只是暗示和请求，可没有任何威胁的语气。就是正常的花钱消灾请人帮忙，语气最重的话也不过是，你要是不收这钱，就是看不起我了。“九叔不收时，便是推却。”完全没有说威逼利诱，骄横跋扈，反而是客客气气，姿态放得很低。完全就是正常的，想花钱摆平事的嘴脸，你有求于人，就是横不起来。
但何九叔还是怕西门庆，生怕不接这个钱，自己会出事。因为西门庆不光有钱，背后还有势力，尤其是涉及到了衙门：“那何九叔自来惧怕西门庆是个刁徒，把持官府的人，只得受了。”
那么问题来了，西门庆是怎么把持官府的呢？其实这在西门庆出场的时候，就说的明明白白了，西门庆是个暴发户：“近来暴发迹，专在县里管些公事，与人放刁把滥，说事过钱，排陷官吏。因此，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。”
什么意思呢？就是说西门庆发迹后，有钱了，手就伸到衙门里了。虽然本身不在县衙任职，但是能花钱摆平县衙的官吏，然后就有大把大把资源了。最后就充当中间商，谁犯事了给西门庆掏钱，他收钱帮你摆平事。然后的然后，就是西门庆和县衙官吏，结成了利益上的攻守同盟，一荣俱荣，一损俱损，一根绳上的蚂蚱。跟他作对，就是跟阳谷知县作对；跟阳谷知县作对，就是跟朝廷作对。这谁惹得起啊？
所以西门庆在阳谷县横，绝不是因为他有钱，也不是因为他够无赖，而是他背后有知县站台。这才是何九叔害怕的地方。因为阳谷县表面上看，是知县在主政。可谁都知道，西门庆才是“把持官府”的人。要不然知县哪有钱，让武松押运到开封啊？这些钱估计有八成，都是西门庆孝敬的。
其实西门庆对于收买何九叔，挺自信的，他对王婆这么说过：“这个不妨。我自分付他便了，他不肯违我的言语。”西门庆很自信的料定，何九叔不敢违逆自己。因为跟自己比，团头算个球啊？
3、武松给的是刀子
武松回来后开始调查武大郎死因，根据潘金莲提供的“线索”，他找上了何九叔的家门。
同样是找何九叔喝酒，跟西门庆不同，上酒后武松一个劲的猛灌。酒喝的差不多了，气氛烘托的也到位了，武松蹭就拔出尖刀，直接插到桌子上，何九叔的魂儿早就吓飞了。
武松就不像西门庆那样“讲理”了，一个甜头都不给，上来就是动刀子逼供：“小子粗疏，还晓得‘冤各有头，债各有主’。你休惊怕，只要实说，对我一一说知武大死的缘故，便不干涉你!我若伤了你，不是好汉!倘若有半句儿差，我这口刀，立定教你身上，添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窿!闲言不道，你只直说我哥哥死的尸首，是怎地模样？”
虽然很武松说得很长，其实就一句话：我不信武大郎是病死的，你要给我作证是毒死的！
其实这个时候的武松，也不确定武大郎，是否是系中毒而死。因为他也没见过尸首，也没人给他说过尸首的异样。能为他提供参考的，只有武大郎的托梦，但这不能做呈堂证供。如果这个时候，何九叔咬紧牙关否认，或者说自己中邪不知道实情：我不信武松真敢杀他！
但是何九叔是个小人物，虽然为人精明，但是瓜怂的很。被武松这一吓唬，直接竹筒倒豆子，交代了武大郎尸首异样，以及下葬经过。另外还免费送上武大被害的物证：一块烧黑的骨头，证明系中毒而死；一锭十两的银子，系西门庆所赠，这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；还顺嘴供出一票人证：追随武大郎捉奸的郓哥、参与送葬的所有人员名单。
可能武松这辈子，就没见过这么棒的辅助。有了何九叔的指点，直接还原了武大被害的经过。
那么问题来了，何九叔明明害怕西门庆的权势，为什么还要这么爽快的倒向武松呢？
4、还是命要紧
刀子和银子，那个更致命呢？明显是刀子。
砸银子的西门庆，可能会对何九叔报复，因为他有这个能力。但要动手收拾何九叔，那也是需要走流程的，不是他说收拾就收拾的。毕竟堂堂阳谷县衙，不是他西门庆家开的，何九叔至少能够苟延残喘。
但是武松动刀子，那可是直接架他脖子上的，回答错一个字，可能就是三四百个透明窟窿。这代价何九叔承担不了，他也没有必要为了十两银子，提前把自己的命送掉。得罪西门庆被收拾，那是日后的事；得罪武松被捅，那是眼下的事。孰轻孰重，何九叔不是傻子。
其实早在武大郎案发之前，何九叔就跟媳妇商量了对策。其实就是倒向谁的问题：是帮西门庆遮掩，还是帮武松作证？反正你两个都得罪不起，墙头草当不得，只能选一个抱大腿。他媳妇给他出主意：“若是他便要出去烧他时，必有跷蹊。你到临时，只做去送丧，张人眼错，拿了两块骨头，和这十两银子收着，便是个老大证见。若他回来，不问时便罢，却不留了西门庆面皮，做一碗饭却不好。”
其实就是要为倒向武松，提前准备好“投名状”嘛。让何九叔提前去收集物证，就是防着武松回来查明武大死因。如果武松回来后，看不出蹊跷，那就相安无事，自己白得西门庆十两银子。如果武松回来要报仇，那就直接拿出物证，把自己摘出去，让武松自己去处理。要打要杀随他的便，只要自己不做刀下鬼就成。毕竟和西门庆的权势比，武松的刀子更让人害怕。
其实不光何九叔怕武松，西门庆也害怕的要命啊。得知武大郎的兄弟，就是打虎武松后，西门庆差点吓尿，“却似提在冰窨子里”。西门庆这种恐惧，是发自肺腑的。因为他也知道，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。
这可把西门庆给后悔坏了：“苦也!我须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，他是清河县第一个好汉!”和武松的威名相比，自己的权势算个屁呢？要是武松真杀红了眼，老虎都能被他锤死，更何况是自己这小身板呢？甚至在西门庆眼里，武松成了清河县第一好汉，这种人有钱你也惹不起。
我相信如果他一开始，就知道潘金莲是武松的嫂嫂，给他俩胆他也不敢上去招惹。就算是潘金莲投怀送抱，他也得一拳一脚，把潘金莲赶打出去。因为他得给武松面子啊。你给武大郎戴绿帽不要紧，你让武松的脸面往哪搁？人家打虎英雄要不要混了？其实这就跟大家不怕他有钱，就怕他跟知县勾结一样。武大郎算个啥？武松才是硬茬。
但好死不死，王婆从头到尾没提过这事，他也不知道武大郎是武松的亲哥。直到武大郎拿这事威胁的时候，西门庆才吓得如坠冰窟，临时抱佛脚找王婆求计。生动的演绎出，什么叫悔不当初。我想这个时候，要是王婆拿不出主意，他一定会把王婆暴打一顿。你老不死的为个棺材本，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？
西门庆尚且是这样的反应，那您说何九叔还有的选择吗？如果不想为西门庆殉葬，肯定就得给武松神助攻。毕竟啥都没命要紧啊！
（一家之言，求同存异，感谢您的阅读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