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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叠故乡_三叠曲原文

赤水河是褐红的,仿佛被岁月揉搓过,被无数激荡的往事浸染过,亦如大地翻涌出来的血液。河岸两边,吊脚楼参差错落,高高低低地悬在石崖上,像悬在时间之外的巢。每当天色将明未明,雾霭便轻轻漫上水面,河水也像笼上了一层薄纱,河边的豆花面摊子,却已经热气蒸腾地开张了。

摊前,妇人手脚麻利,豆花如凝脂堆在碗中,面条如玉带般盘于碗心。食客们纷纷围拢上来,一双双竹筷伸入碗内,先轻轻戳破豆花,再夹起面条裹着豆花入口。油辣椒在舌尖上骤然炸开,烧灼感直透喉头,继而骨头汤的咸香又混合着豆浆的淡香,热热地涌了上来,只觉浑身汗孔舒张,精神为之一振——这滋味,是深扎在血脉里的印记。老城里的巷陌间,更少不了折耳根。那被外地人视为腥异的气息,于遵义人而言,却恰如故土本身所特有的气味:生冷里夹着泥土的腥气,咬嚼时又透出微甜的清冽。这奇异的滋味,亦如故乡的性情,初尝不解,久品却成了魂魄深处难以祛除的依恋。

赤水河的水流日夜不息,裹挟着褐红色的泥土,裹着两岸的声息,一路蜿蜒流去。我沿着河岸徘徊,在那些被水冲刷得圆润的卵石间寻找。河岸上,层层叠叠的梯田,如画家的调色盘,铺展至目力所及的尽头。稻子成熟时,整片梯田便染成一片金黄,在风里如浪起伏,沉甸甸的稻穗弯下了腰,向着哺育它的土地致意。我曾于田埂上奔跑,稻叶拂过小腿,痒痒的,如土地对赤子亲昵的抚摩。如今再回首,那稻浪翻涌的金黄,分明是大地无声而磅礴的恩典,是故乡以丰饶的姿势,向远方游子伸展的怀抱。

故乡的人影,亦如这梯田般层叠分明,在我心中浮现。巷口深处,有位老者,据说是当年红军留下的老兵。他每日都坐在门槛上,眯起眼睛,晒着太阳。他偶尔会小心翼翼地翻开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,露出几枚磨得发亮的军功章。他用枯瘦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它们,指头微微颤抖,仿佛在抚摸自己已逝的青春与热血——那勋章里盛着的,是他一生最滚烫的段落,也是历史刻在故土肌理上无法淡褪的印记。

还有那位唱花灯的老者,声音苍老却依然浑厚,如同山中古寺的钟声。他每每唱起古老的曲调,声音便冲破狭窄的街巷,在青瓦白墙间回荡:“赤水河呀九道湾,湾湾流过我家门前……”那歌声里,有赤水河的水声,有稻浪的沙沙声,有折耳根倔强的清香,更有一种莫名的苍凉,仿佛从大地深处涌出的叹息,穿透了层叠的岁月。声音飘荡于街巷,仿佛故乡本身,在用它特有的音调,向过往的时光发出悠长的呼唤。

后来,我亦曾见过河边晾晒着的布匹,染得赤红如血,迎着风猎猎抖动,似在无声地招展。河水日复一日地流着,把新的红土染成旧色,把新的故事酿成老酒。它带走了许多东西,却又在带走的同时,于心底沉淀下更厚重的部分。

某日,我又去拜访那位唱花灯的老者,却得知他已作古。人去声绝,他的老屋门扉紧闭,像阖上了一部无字的书。然而不知为何,当我静立门前,耳边却依旧响起了那苍凉的调子,仿佛声音并未随人而去,反而更深地沉入土地的脉动之中——那声音是赤水河的呜咽,是梯田上风的低语,是豆花面摊前氤氲的热气,是折耳根倔强的气息……这些声响气味交织,早已超越了某个具体人物的消逝。

原来故乡,是那浸透河水的红土,是梯田无言的丰收,是豆花面摊前缭绕的烟火气,是花灯戏苍凉的回响;它更是那层层叠叠的人影,是老者抚摸军功章时颤抖的指节,是唱戏人那虽已消逝、却仿佛仍在风里盘旋的调子——这重重叠叠的影像与气息,最终汇成了我血脉中,那条永远褐红的河流。

这河流不舍昼夜地奔流,我分明听到,故乡深处,那永不喑哑的苍老歌谣,又唱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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